那铁盘，不是精致的小炭炉，而常是一整块厚重、黝黑的铸铁盘，往桌心一坐，便有了镇场的气魄。炭火在底下烧得通红，铁盘渐渐升温，发出轻微的“滋滋”响动，像开场前的序曲。肉，是提前拌好了的。齐齐哈尔烤肉的魂灵，一半就在这“拌”字上。大碗里，切成薄片的牛羊肉，或是上好的“上脑”、“胸口”，绝不小气，是实实在在的一大盆。调料也简单，却也绝不简单：盐、味精、孜然、辣椒面，那画龙点睛的一笔，是本地特产的“草原牌”苏子粉。这苏子粉一撒，一股异香便猛地窜起，霸道而又勾人。再切些洋葱丝进去，不仅能去腥增鲜，那汁水渗入肉中，更平添一份脆生生的清甜。豆油一淋，双手直接上手抓拌，每一片肉都均匀地裹上调料，油光闪亮，亲密无间地挨挤着，静候着与滚烫铁盘的相逢。

待铁盘烧得热油起烟，一筷子夹起那拌得诱人的肉片，铺将上去——“刺啦”！一声欢腾的、带着油爆的锐响，白汽混着浓香轰然而起，瞬间将围坐的每一个人包裹。这声响与香气，是这场盛宴最激昂的开幕锣鼓。人们谈笑着，手下却不停，用长筷麻利地翻动肉片，看着它们由鲜红迅速变为熟褐，边缘微微卷起，带着一点令人心焦的焦脆。火候全凭自己掌握，老饕们懂得那一两秒的差别，追求的正是外焦里嫩、肉汁锁在其中的那一口巅峰。

肉烤好了，吃法也透着东北的豪迈。你可以直接入口，感受那纯粹滚烫的肉香在齿间炸开；更地道的，是拿起一片生菜叶，或者本地产的干豆腐，夹一两片肉，再放上一瓣雪白的蒜片，有时还要添一筷解腻的朝鲜泡菜，然后整个包起来，囫囵塞进嘴里。那一刻，生菜的清爽、干豆腐的柔韧、烤肉的焦香滚烫、蒜片的辛辣、泡菜的酸爽，层次分明又交融一体，在口中奏响一曲酣畅淋漓的交响。你必须张大嘴巴，奋力咀嚼，方能不负这丰盛的馈赠。那“嚼”出的，是肉的弹性，是调料的复合香气，更是龙江大地上那扎实、丰饶、不带一丝虚情假意的热乎劲儿。

这热乎劲儿，不止于口腹。它更是人情。在齐齐哈尔，没有什么事是一顿烤肉解决不了的。家人围坐，朋友相聚，甚至生意往来，都能在这烟雾缭绕、肉香四溢的烤盘边找到最舒服的相处方式。话匣子随着烤肉的“滋滋”声打开，生活的烦恼、工作的得失、心底的欢欣，都在这升腾的热气中蒸腾、融化、释然。炭火映着微红的脸庞，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，大家脱了外套，撸起袖子，吃得投入，聊得热络。这是一种卸下所有伪装的、赤裸裸的真诚与温暖。

我曾听一位本地的老师傅说：“咱这烤肉啊，吃的就是个气氛，要的就是这个‘热乎’！”这热乎，是铁盘的温度，是肉刚离火时的温度，是下了肚从胃里暖遍全身的温度，更是人与人之间，毫无间隙、坦诚相待的那份情意的温度。

所以，当你围坐在那滋滋作响的铁盘边，学着当地人的样子，大口包肉，奋力咀嚼，任凭油脂或许会沾上嘴角时，你便懂了。你嚼的，不只是那片来自黑土地的优质牛肉，你嚼的，是松花江、嫩江流淌过的风物，是兴安岭林海沉淀下的厚重，是这片寒地上的人们，用最直接、最火热的方式，对抗严寒、拥抱生活的那股子劲儿。

那龙江的热乎劲儿，就在这一口里，熨帖了肠胃，更暖透了人心。